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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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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九年秋,晉王在占領了京城、緝拿了叛黨淩與樞的一個月裏,將京城所有的宅邸翻了個遍,可是沒人知道這位在蜀中的王爺在找什麽。

在秋天的最後一天,晉王突然帶領自己的輕騎軍隊出城,之後又垂頭喪氣地返回,對著天下宣布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身為和帝嫡親次子的淩與權,也就是寧王顧詩心,其實並非和帝以及章獻皇後所生。他的生母乃是蕓太妃沈氏。

這個消息如同驚天炸雷,更像是文景九年末早到的冬雪。今年的雨季來得早,冬雪也來得早,裹著厚厚的貂裘靠在河山閣的樓頂,文以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那些卷宗。

前些日子,墨隱老人將他帶到這裏,沈鈞給他看了這些卷宗。文以寧才知道,外頭瘋傳的流言並非空穴來風。晉王,或者說三權首領早就知道這一點,而自己的父親也一定是同和帝達成了某種協議,才會答允在彰明十一年的時候,登上三權中的太傅一位,鏟除外戚張家勢力,最後與彰明一朝同歸於盡。

和帝一朝有兩位沈姓妃嬪:

其中一人乃是和帝的父皇的宮妃,嫁與老皇帝封為妃子的時候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那年老皇帝病歿又無中宮皇後,和帝繼承皇位,便將父皇宮中剩下的嬪妃封為太妃、太嬪。

此女因此得以晉封太妃之位,封號“蕓”,以其小字為號。

原則、若是宮中女子再有收到寵幸,年紀又輕的,都該送到上元殿出家修道為先帝祈福,萬萬不該以十六七歲的年歲,得以封為宮中太妃。

沈鈞說,和帝與蕓太妃無意中相遇,情愫暗生,所以才動了手腳將蕓太妃留在宮中。

另一人邊是和帝自己的嬪妃沈氏,後來和帝死後、淩與樞繼承皇位,此女就成了芠太妃,為寧王黨徒,和衛奉國交往過密。

直到今天,

文以寧才明白過來為何芠太妃死前要說那句她是要為她報仇,才明白為何她說她死之後,還有後繼之人,更明白了為何芠太妃在章獻皇後主權的後宮中,是如何能夠生存下來的。

芠太妃這是為自己的姑母報仇,淩家皇室欠他們的——和帝喜歡溫柔的蕓太妃,又和章獻皇後不和,後宮之中寵幸哪個女子都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孩子多半又被妻子害死。郁悶之極,便日日往蕓太妃處跑。

日久生情,可惜卻終歸鬧出了亂子。

與和帝相遇時,蕓太妃身上守宮砂仍在。只是日子久了,到底是飲食男女,章獻皇後也終於發現了和帝的異常,可惜此事蕓太妃已經懷有身孕。這樣的醜事不宜外揚,章獻皇後也便只能忍氣吞聲。

此時,當時還不過是美人的芠太妃找到皇後,向皇後進言:這個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脈,雖然給皇家蒙羞,卻不能讓皇家血脈白白流失,便讓章獻皇後假孕,裝作這個孩子是由皇後嫡出:

一則,可以穩固皇後的地位,讓和帝一改對章獻皇後的看法又替丈夫隱瞞了與庶母亂-倫的醜事,博得賢良之名。二則,和帝寵愛蕓太妃,除掉一個女子反而會讓帝後離心,倒不如將孩子養在自己膝下,更可以控制蕓太妃以及和帝。

從後來看,文以寧總算明白了為芠太妃會在章獻皇後所在的後宮之中得坐妃位了:這個女子她不想要子嗣,又對皇後提出了一個看上去對她有利的辦法,自然備得皇後信賴。

只是,文以寧皺著眉頭看著沈氏的族譜,搖了搖頭,只嘆這天下女子、尤其是後宮女子的不易。芠太妃提出此舉不過是想要保全那個孩子,也保全自己的姑母,好讓每個人都能夠活下來。

芠太妃聰明,至少她知道章獻皇後再強,也強不過和帝,況且她跋扈多年,和帝早就有了除之後快的心思,所以,芠太妃保全了和帝與他最心愛人的女子,和帝對這個女子一樣感恩戴德,能從九品美人一躍封四品妃子,便是最好的證明。

“可惜……”

沈鈞嘆了口氣收起了桌上的卷宗,那些卷宗都是他從家中墻壁裏面挖出來的,外頭傳聞史官沈家自修史書,將《錦繡書》中曲筆寫就的東西都記錄其中,讓自己的族人、家人好明白史官有所為、有所不為,“可惜,可惜紅顏薄命,蕓太妃擔驚受怕、身心俱疲,生下了皇子之後就撒手人寰,讓和帝抱憾終身。”

“所以,”文以寧將書卷還給老史官,“我在義陵之中看見的那口棺木,裏面埋葬的其實是蕓太妃沈氏?”

沈鈞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被燭火照的忽明忽滅。

文以寧一陣唏噓,他一直以為和帝此生已經應了那句“不剛不柔曰和”,可是如今他卻覺得和帝為他所愛的人做了很多,他讓淩與樞成為太子、繼承皇位,為了保全淩與權,讓淩與權入嗣了寧王顧氏。

更用“泠泠弦上音,松風慢詩心”這句詞來給淩與權重新命名,這是寫在永寧殿當中的一句詩,傳聞顧家的先祖的字便是“上音”,可見和帝最為看重的孩子,還是淩與權。

只是這些事,

也就只有等和帝身後,等一切事情塵埃落定,才被人知曉。和帝所籌謀的,不過是想要讓淩與權——自己最深愛人的兒子,能夠平穩安定的度過一生,做個安樂王爺,不要參與朝廷鬥爭。

看著外頭飄落的小雪,文以寧不知道在牢獄之中的淩與權,或者說顧詩心在知道了這一切之後,會不會覺得可笑,會不會覺得他所作所為的一切都是徒勞。

沈鈞倒是一如既往地在案頭上溫了一壺小酒,盤腿坐下,卷子袖子研磨,黑色的墨汁在他手下慢慢渲染開來,他拿起毛筆在紙上開始寫就一行一行的小字。

河山閣在整個皇城的西北角,與錦廊和明光殿呈對稱之勢在東北角的是墮星臺。墮星臺上的星官據說是不老不死不滅的,河山閣的史官雖然會老會死,可是他們代代相傳,這兩個地方的人或者神,都看著錦朝、看著他們。

已經入夜,天空下著的小雪剛剛停了,外頭還有些枯葉在寒風中飛。今年的冬天來得出奇的早,就好像那個午後,他站在中室殿的窗前等著如意去明光殿取淩與樞的玉璽回來,那個時候,今年的雨季也來得很早。

外頭轟隆的雷聲,像極了今日響了一天的爆炸聲——

晉王還是沒能如願當上皇帝、坐上那張龍椅,孫傲客埋下的炸藥太多、太雜,就算三權首領、衛奉國還有陳輝帶著白袍軍已經帶人幫著墨隱老人清掉了太多,可是晉王還是不顧眾人的阻攔,執意要進入明光殿,執意要登上皇帝的寶座。

據說,

晉王被炸死在那張龍椅上,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和厲朝末代皇帝厲殤宗一樣,面對著明光殿的屋頂,說出那句“願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或許會,或許不會。文以寧沒有辦法問鬼神,更沒有辦法對著被炸得和明光殿融為一體的晉王問出點什麽來,比如他身上的忘川蠱毒,要如何解、蠱引又在哪裏。

似乎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又或者是擔心他的身體,如意來見過他一次之後就離開了,那小孩哭得雙眼通紅不說,更是十分急躁地出去說是要找到能夠解除蠱引的方法。文以寧本想要勸如意不用擔心,可是如意離開的太快,讓文以寧莫名的有些擔心。

平安不在如意身邊,又不在自己身邊,到底,是去了哪裏。

衛奉國匆匆來見過他,遞給他了手爐和衣服,還有熱騰騰的食盒,又匆匆忙忙離開的衛奉國其實臉上神情不大好,文以寧沒有問為什麽,因為一路上陳輝護送他們過來的時候,遇見了不少拿著彎刀、說著他聽不懂語言的人,他們中原人打扮,可是身材魁梧。

一看,就不是漢人。

文以寧已經做出了選擇,他選擇相信衛奉國,而他,他文以寧面對的敵人——淩與權如今已經是身敗名裂,被囚禁在禮部的牢獄之中;他的謀約者晉王,又已經被炸死在了他的皇帝夢之中。

這個天下到底該誰來坐,文以寧都已經向三權說明,他不想再留在京城,他們是輔佐淩風慢也好,是重新找個傀儡皇帝也罷,都已經和他文以寧沒有關系了。

如今,看著河山閣外頭的已經停了的雪花,再看看沈鈞手邊已經寫好的一沓《錦繡書》,文以寧只希望日後人們提起他這位男太後的時候,最後的結局不是在安成年,而是在文景末年,就死於戰亂。

草原上的雪景應該很好看吧,或許可以見識見識他們戎狄崇拜的那種靈獸。或者,他能活到青山,青山踏雪、塵湖踏冰,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美景。

可惜,

文以寧的思緒終歸被突然闖入的宮人打斷:

“太後主子,可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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